—原载《小小说选刊》2008年24期并收录《2008年中国年度小小说》（漓江出版社）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
何一飞 

    水镇多手艺人，纸马匠吴有德就是其中的一个。吴有德的老婆去得早，他也没有再娶，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两个儿子现在都吃着公家饭，早已另立门户。吴有德呢？一个人住在水镇民主街的老宅子里，乐得逍遥自在。

    吴有德的手艺很独特。他是个纸马匠，俗说了就是为死者做“灵屋子”，让后人抬了到先人的坟前烧掉。他能做各式各样的“灵屋子”，而且活灵活现。水镇上了年纪的老人说，要是哪一天老了（水镇人忌讳说死，就用老了二字代替），一定要用吴有德扎的“灵屋子”，心里才能踏实。吴有德除了扎“灵屋子”，还有另一手绝活——钓鱼。

    钓鱼也是一种手艺。吴有德善于钓鱼，尤其擅长钓团鱼（水镇人把脚鱼叫团鱼），有一本鱼经，每次出去，总不落空。他钓鱼有一个规矩，钓老不钓小，钓公不钓母，每次只钓两三斤。年轻时如此，现在年纪大了也没坏这规矩。有人问他，大爷，为什么不多钓一些呀？他嗬嗬笑着说，够啦，够啦，再多就是贪心了。

现在的人口味刁，好吃一口野味，有些大酒家大饭店就找上了吴有德，愿出高价收购他钓的野生鱼，尤其是野生团鱼一百五十元一斤，吴有德不等他们说完便一口回绝了。两个儿子有所不满，他亦泰然处之。

    因此，小镇的上人都很敬重纸马匠吴有德。

    民主街除了纸马匠吴有德这个名人，还出了一个白副县长。不过，水镇人最看不起的也就是白副县长，白副县长管城建这一块，水镇人送他一个外号，叫“三敢县长”，说他敢拿、敢嫖、敢拆，水镇人说他总有一天会进局子里去。白副县长好喝酒，有句顺口溜：喝醉白县长，一桌都要癫。白副县长喝酒喝得多了，肝脏就不好，得了肝硬化，不知听谁说野生团鱼有软坚散结的功效，对治疗肝硬化有神奇的作用。纸马匠吴有德的小儿子在县规划建设局做个副主任科员，白副县长要他跟他的纸马匠父亲说说，每天送一只野生团鱼过来，价钱照市场上的价格付不说，还可以给他解决副局长的职务。吴有德的小儿子很高兴，把这件事跟他父亲说了，满以为他父亲会爽快答应，谁知纸马匠吴有德二话不说就拒绝了，吴有德对小儿子说你做多大的官不重要，做人才重要，学会做人才能做事，才能给老百姓做点实事，你要做官就要凭本事做官。为这事，两父子起了隔阂。

    白副县长死了，带着情人醉酒飙车出了车祸死在送往医院的途中。白副县长的后人找到纸马匠吴有德，让他扎一栋小别墅，里面要有电视空调电冰箱带宝马车等等一应高档商品，说只要扎得好，价格随他定。纸马匠吴有德白了他们一眼，说没得空，他答应了人家两斤鱼，不能失信。说毕拿着渔杆，提着渔篓，腰挂一葫芦酒，斜斜地踱出了家门。

    白副县长做七七那天，纸马匠吴有德却提着一栋四合小院的“灵屋子”翩然来到，让白副县长的后人烧给白副县长，并不要钱。那四合小院做得极精巧，虽不如小洋楼气派，却也叫白副县长的后人深为感动。叫他们不解的是：四合小院的阁楼上，为什么安上个“养心斋”的名字？

    其实，纸马匠吴有德并非不做现代的“灵屋子”，他也做。镇西头的五保户王老爹死了过头七那天，纸马匠就扎了一栋小洋楼及一应的高档商品。更让人惊讶的是小洋楼里，竟还有一个梳着元宝头的女人。那“灵屋子”，纸马匠亲自拿到王老爹的坟前烧了。

    纸马匠七十有三，到了一个危险的年龄，俗话说“六十三，七十四，阎王请去商量事”。一日，纸马匠钓鱼归来，就感到身体不适，请医生诊治，仍不见好，而且越来越重。纸马匠自知不久于人世，于是让两个儿子拿来剪刀与纸等等，要给自已扎一栋“灵屋子”。两个儿子心中暗猜，不知他要扎一栋什么样的“灵屋子”，扎成时，他们大吃一惊：一间极简陋的小房，里头仅有一根渔杆，一只酒葫芦。

    纸马匠过世七天之后，就把那间陋房连同渔杆、酒葫芦收了去，想必仍是自在而逍遥。